未能成行的逃离

写于2022年02月02日

艾丽丝·门罗《逃离》

未能成行的逃离

《逃离》中卡拉的两次逃离,都是想逃离现在的生活。

卡拉的男友克拉克为人粗鲁脾气火爆,而卡拉细腻敏感,相处中她的情绪总是被忽视,克拉克经常觉得不耐烦,她捏造了雇主家病怏怏的男主人对她性骚扰的谎话,作为夫妻夜话调剂二者感情,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,而她自己也是有快感的,这就是NTR吧,一种性癖。

后来发现已去世的男主人是个颇有声誉的诗人,还得过一笔丰厚的奖金,克拉克就逼卡拉去找雇主家的女主人西尔维亚要钱,这时卡拉的谎言就变得无法收回也难以否认了。她情绪崩溃,诉说了自己生活中的痛苦,在西尔维亚面前哭了出来,她帮助了她逃离。

当出现感情问题时,经常会有这样的模板性回答:姑娘你快离开他吧,你会有更好的生活的!但是为什么会有更好的生活?没有人回答。

逃离并没有解决她的问题,只是让这个问题消失。逃避令人不开心的境地,她仍是迷茫的孤独的。下一次谈恋爱的时候,或试图与人建立深层次关系的时候,这些问题会再次出现,她会再次陷入类似的困境。那么下一次该怎么办?

甚至没有等到下一次,当她坐在开往多伦多的车上,想象要打出租车去那所陌生的房子,在电话簿上查一个个马术学校的地址去问人家要不要雇工,去照料陌生的马匹,跟不熟识的人说话,开始一种生活,去一个新的地方,仅仅是因为那里将不会包括克拉克。而当她自顾自地往前走,试图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时,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他,她该用什么来取代他在她生活里的位置呢?

她曾逃离优渥的生活和克拉克一起离开,她把他看作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,自己则甘当俘虏。离开克拉克,相当于抽出她现在生活的主心骨,她立刻就不知所措了。

她在逃离父母时留下的字条里写道,“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。”

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呢?

她曾经讨厌父母住的房子、他们“大得能走进去人”的壁柜、他们的度假方式,她想要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,这是她曾经想要的真实的生活。而当她和克拉克一起经营农场,照顾马匹日常打杂,又难以忍受克拉克的忽视和不耐烦。人的境遇、心境是会变化的,欲望一直存在,就永远渴望更真实的生活。

因为永远有更真实的生活存在,所以这个世界不存在真实的生活,一种经典逻辑悖论。

她最后没有逃离,小山羊弗洛拉的死去也隐喻着她内心自由灵魂的死去,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离开他,她是如此孤独,她太渴望被爱了。和克拉克在一起,至少她还能依偎在他背上,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依附着这一点点温暖,而克拉克在她出走之后对她有了一些耐心,懂得照顾她的情绪,使她觉得和他配合也并不怎么困难。反正生活不就这么回事吗,“人得学会控制自己嘛”。

王小波在《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》里说,“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方式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,使它变得很有趣。人就在这种趣味中沉沦下去,从根本上忘记这种生活需要改变。”

卡拉不是没有意识到她处在一段负面关系中,但是她太沉溺在这些细节里,在西尔维亚看来,结束这段关系只是卡拉身上有足够的钱就可以远走高飞这么简单,而对于卡拉自己,则是直面自己的恐惧,放下自己的执念,这何其艰难。

卡拉最后没有逃离。“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,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。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,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。”